3.06.2018

夢是唯一的自由─讀商禽〈不被編結時的髮辮〉


被捲起的塵埃有被製造時的帆纜之痙孿緊綑的繩索有被編結時的髮辮之張惶。
(那是假的)

不被編結時的髮辮 早春之黃昏 在早上十點猶賴床的人 陽台上一隻斷絆的木履 不被編結時的髮辮 髮辮下細長的白頸 一個在下水道出口處乘涼的乞丐 下班了的夜巡警 溫泉浴室裡搖響的耳環廢彈及棄船以及棄船上的纜索;以及不被編結時的髮辮;以及賴床的人,呵欠;以及右眼的淚流到左眼中:「我還以為你們這裡的湖水是甜的哩。」以及左眼的淚已流耳門──告訴她晚風在市郊時那股子懶勁──之後流到不被編結時的髮叢中去了。




這首詩有個非常美的畫面:一個賴床的人還在半夢半醒間,夢境與現實交錯。她打了呵欠,然後流出眼淚,也許是默默的哭,大概她做了一個悲傷的夢,眼淚從右眼流到左眼,眼淚說以為左眼的淚湖是甜的。但,悲傷的夢流下的淚怎麼會是甜的呢。同時左眼的淚已經流到耳中,告訴她一件慵懶的事,然後流到散亂的髮中。

因為這首詩描寫的情景,是人的夢還沒結束,但現實、理智、白天已漸漸到來。「 早春之黃昏(夢境)與在早上十點猶賴床的人(現實)並置,創造出了分不出現實與夢幻的美感。而詩的敘述的語言也如半夢半醒似的散亂,如前兩句:

被捲起的塵埃有被製造時的帆纜之痙孿緊綑的繩索有被編結時的髮辮之張惶。
(那是假的)

這句詩除了末端的句點,就沒有其他的標點符號了,如同夢囈,而這句我想寫的也真的就是夢囈(所以最後和你說,「那是假的」),那是一個悲傷的夢。在夢囈中只有「塵埃」是自然的,「被製造的帆纜」、「緊綑的繩索」與「編結的髮辮」都是人為,且有目的性的存在。就像我們活在現代社會中,人越來越不成人,我們成為資本主義生產線的一部份,人的價值被你所屬的生產線所定義,你他媽的要做個「成功」的人啦什麼的。所以痙孿、張惶,就是我們的處境。披頭散髮,也許是就對正式場合的不尊重,代表你這個人的魯莽與無禮。所以要社會化,即使會教你痙孿與張惶,但,總有一天,你會編起髮辮,學會尊重那些又假掰又噁心的「成功人士」。然後,我們都會習慣這一切,然後我們稱之為「成熟」。

沒有標點符號,也使得「痙孿」一詞成為「帆纜」與「繩索」的連接,帆纜是痙孿的,而因為痙孿,而進入了「緊綑的繩索」的工作狀態。這是個對現代社會人變成奴隸而又無力反抗的悲傷的夢。

到了第二段,「不被編結時的髮辮」就成了夢境與現實的連接點。在夢境中,不被編結的髮辮代表你可以暫時不用討好任何人,你是自由的(但你自由吧,「一個在下水道出口處乘涼的乞丐」是最自由的)。而在現實中,還是在賴床的況狀中,你還不用討好任何人,但,那只是暫時的。夢境中不斷的拼貼並置這兩組意象,沒有用的人、暫時喘息的快累死的奴隸。

在現實中,我們常常以為我們是自由的,以為,我們是有選擇權的。但,「反抗」、「追尋自由」,從來就不是我們被允許的選項。只有在夢中,才是你最後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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