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2011

情色文學──讀王小波〈黃金時代〉⑴


中國作家王小波的中篇小說〈黃金時代〉,描述文革時期的知青被送往雲南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那是個充滿了光明標語的、「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下放到農村的知青卻受到了許多不人道的待遇。面對這些不公平的對待,小說主人公王二以「既然不能証明我們無辜,我就証明我的不無辜給你看」的敘事姿態,用反諷作為消極的抵抗。

其中最嚴厲的反諷,即王二因與女醫生陳清揚「搞破鞋」(通姦),而受到批鬥,又因「交代案情」的需要,一次又一次地書寫、追憶他們的性愛過程。似乎整個文革時期唯一的記憶就是高漲的性慾與狂野的做愛戲碼,王小波以「低格調」的性慾作為書寫策略,消解了文化大革命的崇高使命。

這種書寫策略正如馬庫色(Herbert Marcuse)所說:「藝術之獻身於性愛(Eros),並在生命本能與本能的社會壓迫的相互鬥爭之間,深深地肯定生命本能」。1因為藝術追求生之欲,這裡的生之欲相對於「忠誠、為國家犧牲」等等的口號,生之欲和性愛一樣皆為生命的本能,而當藝術獻身於性愛、獻身於生命的本能時,藝術就能「轉化變成認知和控訴的媒介」,2進而「向己建制實在挑戰,以決定什麼是『實在的』(real)」。34這恰好與王小波的色情文學觀若合符節:

坦白地說,我對色情文學的歷史有一點了解。任何年代都有些不爭氣的傢伙寫些丫丫烏的黃色東西,但是真正有分量的色情文學都是出在「格調最高」的時代……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出了一大批色情小說,作者可以說有相當的文學素質;再比方說,「文化革命」裡流傳的手抄小說,作者的素質在當時也算不錯。要使一個社會中一流的作者去寫色情文學,必須有極嚴酷的社會環境和最不正常的性心裡。在這種情況下,色情文學是對假正經的反擊。5
簡言之,「有分量」的情色文學不能只是對性愛的描寫,情色文學的存在是對社會中的「假正經」以及泛道德論的批評,有時甚至是對社會主流價值的挑釁。而如何挑釁,則是美學的問題了,這也是「丫丫烏」的黃色東西與「有份量」的情色文學之差異。

本文將以馬庫色的美學論述為基礎,探討王小波的〈黃金時代〉的敘事聲音問題,因為藝術的問題不在於其中的人物做了什麼,而在於敘述者如何敘述,在於作者如何將素材藝術化(stylize),如何運用敘事引導(diegesis)6影響讀者對故事的認知。這正是本文所欲探究的問題。亦即探究王小波運用何種敘事聲音,來乘載情色的內容;又如何藉由一個滿腦性慾的敘事者之聲音,對官方一板正經的大論述進行顛覆。




註:這是我碩二時,修一堂名為「小說研究」課程的期末論文。只記得我弄錯了繳交時間,這篇論文是在3天內生出來的。
寫的還算可以,雖然,很多地方太武斷了。也有很多倉促成文的痕跡(例如格式錯得一蹋糊塗)。又,如今來看,很多地方,我的想法已經改變了。但沒關係。
我喜歡這篇文章。




1馬庫色著,陳昭英譯:《美學的面向──藝術與革命》,台北:南方,1987,頁75
2同上註,頁73
3這裡所謂「已建制實在」(established reality ),指的是被「神秘化」(mythify)後的實在,也就是當官方定立一個實在(如法律,或政策)本身是不合理的,官方就借一套看似合理的理論將其合理化,在它被合理化後,這個實在就是「已建制實在」。馬克思稱這種合理化為「虛假意識」,而破除這種虛假意識,出於良知的把真話說出來,正是馬庫色認為藝術最重要的功能。
4馬庫色著,《美學的面向──藝術與革命》,頁81
5王小波:〈關於格調〉,收於韓袁紅編《王小波研究資料》,中國天津:人民,2009.7,頁63-64
6廖炳惠所編的《關鍵詞200》中,解䆁敘事引導就是「在敘述的過程中……透過修辭、語言、聲音和意象,來達成敘事的目地。」而簡奈特在《辭格第三集》中,則更為明確地,幾乎將這個詞作為「故事」的同義語。並說明敘事引導「只能在一種明顯為閱讀時間的時間(temp)中被『消費』,繼而實現」。又,說故事影響讀者認知的手段是「時間的錯置」,即透過「倒敘」、「預敘」等等手法,改變讀者對事件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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